时间是一个很残酷的字眼。
张家人的体质,给他们带来了旁人梦寐以求的长生,但张日山在漫长的时光流逝里愈发明白,与其说这是一种天赐,不如说是一种天罚。
时间是一个很残酷的字眼。
他看着九门曾经撑着天的当家人一个个逝去,而他始终扮演着参加葬礼,给他们送葬的角色。
八爷当真是仙人独行,去时还是孑然一身,他又算尽天机,走的甚至比众人都早些;佛爷夫人双双逝去,张家在数日思量后终于破例,张日山得以亲手把二人葬进张家祖坟之中;二爷得偿所愿,和丫头葬在一起……
有些人见得多了,渐渐传些风言风语出来,说那张副官实则是个妖怪,这么多年都未曾老过,是他害死了那么多人。终于,长沙待不下去了,尹南风适时的邀请,张日山去了新月饭店。
半个世纪的浮浮沉沉,那些当家人都不在了,如今的九门,一盘散沙,名存实亡,只有张日山独自一人秉承着佛爷的信念,试图把当年佛爷没有来及做成的事情继续下去。
尹南风说,“你对佛爷还是那么忠诚。都这么多年过去了,还在想着完成他的想法。”
张日山没有接话,离开了。
他的确忠诚,可是这一个词撑不起他厚重的半生,这么些年,他究竟为了什么?其实,也只是念旧情罢了。
就像很多年前尹新月对佛爷说,“你们家的人都和你一样,固执。”
有些事情,做着做着,也就成了一个执念。
当他听见李取闹说“那都是老一辈儿的传说了”,张日山心里不免有些悲凉,但是却再没有丝毫波澜——他活了那么些年岁,他曾经参与的,他曾经见证的,那些被他人称之为“传奇”的事情,终于随着时间变成了真正的传奇。
而他被丢在时间之外,身为传奇,却身在凡间。
他确实老了。
他一举一动都和老年人没有什么区别,老一辈人才用的手写的输入法,老旧的撩妹的套路,陈旧的上香的规矩。
他又还年轻着。
那一张脸始终没有留下任何岁月的痕迹,招人的桃花眼,时尚的发型,依旧年轻矫健的身体,用着高端的科技产品,开口闭口都是“协会”“公司”这样的词语,很少再去提及“哪一门”“当家的”“爷”这样的字眼。
在医院他抬眼看向梁湾的那一瞬间,仿佛当年,他在火车站那一个回眸。相差无异。
多少年前的那一眼无人欣赏,到了今日,也只有一个女孩子看着他的面庞,却看不见他来时的路和身上沉淀的风尘。
张起灵暂住在新月饭店时,看见张日山第一眼,对吴邪说:“他和我,不一样。”
吴邪不明白,一脸懵地去看胖子,张日山听见了,却没有接话,只是关上衣柜的门,转过身抿一下唇,看了他们一眼,就离开了。
张起灵后来又问他:“你经历过什么?”
张日山只是低头微微笑了一下,抬眼再看向张起灵,说:“陈年旧事。”
两双相似的黑瞳相对,张日山的眼睛里沉淀着岁月蹉跎,张起灵的眼睛里漂浮着半生苍茫。
一个始终想记起,要记起,一个始终不敢忘,不能忘。
他是被岁月抛下的人。他是岁月的遗孤。
一生飘摇,无处可归。